短篇小說-霧氣
「嗯..霧氣。」俊傑直接自然的告訴自己。
坐在晚上九點半回家路上的公車裡，時間不早，但車上卻是擁擠的，放眼望去大多是青澀臉孔的學生，有帶著一張沒洗乾淨的臉的男孩，手上抱了顆籃球，穿著汗漬未乾的襯衫，應該是留在學校打球吧；有手上提著大小包商家袋子的女孩們，興奮討論著聽不太清楚的話題，是在說哪家衣服很棒還是某個帥氣的男生；還有像俊傑這樣剛從補習班下課的學生，就讀於桃園某公立高中的他，帶著一整天在學校跟補習班累積的疲倦，要回家。
俊傑坐在左手邊倒數第二個靠窗的座位，他很喜歡這個位置，不像最後一排，車上無聊人們的視線很容易落到那，俊傑不喜歡被人盯著看的感覺，也不喜歡被忽視遺忘，有時他也希望有漂亮的女同學多注意他幾眼，從這邊的角度可以很容易明顯看著車上每個人的動態，他喜歡靜靜觀察沒啥大動作的乘客，雖然他們都維持著同樣的姿勢，同樣的視線，默默的等著目的地的鈴聲，而且靠著窗口， 更可以看到窗外路上的一切，他一坐下來便發現車窗上貼了層細微的水珠，在耶誕前夕的桃園，天氣是潮濕又陰冷的，尤其在這飄著細雨的夜裡，車箱內外的溫度可以相差到五度左右，薄薄透明的玻璃用短小的的距離隔開了寒冷跟溫暖，寒冷想進來感受溫暖的氣氛，被拒絕的它留下了忘記帶走的淚水，俊傑伸出右手食指及中指，用指背在車窗上畫出塊巴掌見方的清晰區域，然後用拇指背擦起指背上的水漬，在食指及中指中摩擦到水乾了為止。
「嗯..這個大小剛好。」他告訴自己。
從巴掌大小的區域望出去是廣大豐富的，不注意形形色色的店家，五光十色的招牌，他看到等綠燈的女騎士利用後照鏡，看看自己的妝是否被雨水弄花了；看到了身材惹火的檳榔西施也換了應景的「耶誕工作服」；看到排班計程車司機在空檔時間賭骰子；也看到和自己一樣剛從補習班下課的學生，在雨裡奮力的騎著腳踏車，要回家。
在看看坐在身旁拿著英文課本背單字的政安，他是俊傑的同班同學，也在同個補習班補習，住在俊傑家前兩站的距離，成績優異，有個當國小教師的母親，她總是這樣跟政安囑咐著，現在的社會有多競爭，一定要好好用功唸書，將來才有比較好的前景，政安也一直蠻聽話的，前幾志願的大學應該不是太大問題，相較起來俊傑好像就不太好利用時間了，尤其在高三的重要階段，一分一秒都相當寶貴，他不以為然，他把車上的時間排給他自己，完完全全屬於他個人，隨興地看著窗內窗外，這是在他緊湊忙碌生活裡的一絲空閒，一絲他稍微可以稍微體會些樂趣的時候，況且每天大約一小時的車程，不太會造成所謂太多的時間浪費。 「嗯…時間這樣剛好。」他告訴自己。 他很珍惜這時候，這是他唯一可以讓腦袋不思考，停下來靜靜地看著這世界、這社會，只有此時候的他才感到自在，也不用想什麼，就自然地看著。
回到家後，習慣性的跟家人打完招呼，吃著母親準備的不知名的中藥補品，俊傑的父母是那種典型從鄉下到大都市打拼的故事，雖說家境不分常寬裕，但十分重視子女的教育，期待他們將來有更不錯的生活，洗完澡後，還要溫習功課到約一點多，雖說隔天約六點鐘便需起床，習慣性的完成一切動作後，俊傑躺在床上望著看了十幾年的天花板，雖然有時他會納悶，為何要過著這樣的生活，對開始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俊傑，也不是沒有過不滿跟想要反抗的叛逆，他會去思考為何他目前的一切是否是他真正所需要，但每當開始有一些頭緒時，便不知不覺的被睡意打敗，每當又想到，又要在開始時，便卡在一個瓶頸，要再繼續想下去？不是沒有人沒有過他這樣的想法，同學們也不是沒有熱烈地討論過，但大家激昂批判完後，還是乖乖的拿起書本，日子還是一樣得過，師長們也建議不要花太多的時間想一些有的沒的，多花點力氣在如何增加分數上吧。
或許也是，就按照安排既定的模式，因為週遭也是如此，反正也習慣了。
第一節課上的是數學，今天複習到「機率」的進度，考完七點半晨考的同學們帶著一臉 睡意，還是努力的抄著黑板上老師的板書，學校是男女分班的，此時也不會有讓他分神的因素，機械熟練的記下也不甚了解的習題，驚訝的發現一節課又過了，有時他非常懷疑教學品質跟吸收程度是否足夠。
下課了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，既不想考卷，也不趴下小睡片刻，俊傑有時靜思這一切，究竟是為了什麼？我們像是一隻隻風箏．在空中飄啊飄，看上去好像是在遨遊四方，實際上，控制飛高飛低，飛遠飛近的一根線，卻緊緊纏在另一隻大手上。高三了，說好聽點，是一群羽翼將豐的飛鴻，嘗試飛過久居三年的山頭，奔向另一個新的世界，但說的難聽些，卻是一排排的罪人，等著玩「機率」的遊戲，有的人因累積的努力而一躍登龍門，有的人卻因聯考制度的桎梏而犧牲，無疑的，這是一個殘酷的遊戲。
晚上七點的俊傑已經在補習班的座位上了，有時的他有時也會質疑，為何此時的他要坐在這裡，很特別的，補習班對他來講是再也熟悉不過的習慣了，從小學時代的才藝班，俊傑上過書法、心算、美術， 跆拳道甚至小提琴等，然後到了國中時代的課業輔導，父母們總很希望自己的子女將來成龍成鳳，所以樣樣都不能輸給別人，連在起跑點上也是，寧願他們多辛苦的工作也要讓子女受更好的栽培教育，在刻意安排下每個主人翁真是多才多藝，姑且不問他們自己的感受，倒是滿足了父母們的虛榮跟補習班業者的荷包，聽說學齡時期的智商評比台灣還要比美國優秀，但長大後卻輸了一大截，大人們的「努力教育」果真是一針見效，小時了了，大就未必一定佳了，看看以前學的那些東西，俊傑又真正喜歡多少，堅持多少下來呢？
反正當初也不是出於自己的興趣，況且父母也認為現在好好唸書考個好學校比較重要，比較有利益價值，
真是台灣人典型的短視近利壓，連教育也不列外。
現在台上的英文老師眉飛色舞的講著如何寫好一篇作文，說實在的其實相關的課程在學校老師也有上過，但那時反而不會很用心的聽講，反而花了錢到這裡在聽一次，因為習慣性的認為在這聽到的絕對要比較好，所以同學們一股腦兒的往補習班裡頭鑽，深怕少聽到了什麼，將來在聯考上便吃了虧，不過俊傑 不會很覺得悲哀，因為這類所謂補習班的名師們，除了所謂知識上的專長外，更是要十八班武藝樣樣精通，要會搞笑會諷刺時事，當作來聽聽笑話也不錯壓，這真正作到了「寓教於樂」，他苦中作樂的自嘲著，老師神氣著說著用他的方法一定拿高分，或許真的如此吧，不過為何問題一出現，就用一個早已學習過的思考模式去解決他勒，就像許多所謂的完全破解手冊，不去先思考問題的本身，就只是用不同的公式去尋求答案，就算有解，也太狹隘無意義了吧，所以讓許多學子的思想就僅止於此，不會在突破了，但回過神來， 環顧四週不也許多同學如此嗎，幹麻要自怨自艾？還有一個原因，那個坐在他前方兩桌的女孩—苑蓉。
苑蓉是俊傑隔壁三班的同學，長相清秀，有著一雙洋娃娃班的大眼跟及肩的頭髮，身邊也不乏有不少的追求者，上次下課時俊傑鼓起了積壓已久的勇氣，寫了封小卡片給他，結果收到了張不太友善回應的 回信，她不希望有人來煩我，雖然覺得俊傑還蠻有趣的，認為現在正值最後衝刺階段，這段期間?，「心如止水」是他的行事準則，還說不要以為回這封信代表了我將接受你，浪費了這時間的目的，只是想要明白告訴俊傑，不要在試圖闖入苑蓉平靜的生活。
其實這樣的結果俊傑有是有準備的，苑蓉的父母有一間成衣工廠，家境優渥的她是家中的獨女，況且追求者那麼多，又怎麼會在意俊傑這樣平凡的男孩呢，俊傑也跟政安討論過，不過只是做個假設性的問題，比方說有個男生喜歡一著這樣的女生，在這樣的地點、時間，因為俊傑覺得要跟政安討論這樣的事情，不會有多大幫助，雖然他們每天一起回家，不過俊傑並沒有完全聊到心理的話，僅止於生活跟課業上的話題，也許是話不投機吧，有時他很不喜歡政安那樣談論的調調，就和師長跟父母的觀念語氣類似，雖說他不是很不喜歡，但覺得同樣擁有年輕，為何有時政安就不願「年輕」一下呢。
「你不懂現在有多競爭壓，我當然也想玩，不過也要等『該做的事』，好好做完做好在說」政安總是這樣回應，其實俊傑相信政安真正的自己應該不是這樣的，他只是暫時失去了純真。況且這就是他們現在「該做的事」嗎？什麼時候才是真正可以過自己想要日子呢？雖然如此，他們還是每天回家，在車上時俊傑也靜靜地看著窗內窗外，政安背著他的單字，多個伴走也不錯，有時政安也會蠻熱心著指導他的功課，只是人呆版枯燥了點，而且，也習慣了。
今晚補習班上課前俊傑不死心的又塞了封信到苑蓉的抽屜裡，不過不是說有多欣賞她怎麼的，他丟下一些問題，「你知道此時為何我們要坐在這裡，聽這些課，然後最重要的，為何又讓我遇見妳..知道這麼多問題的諸多答案嗎？」
中場十分鐘的下課俊傑和同學邊和同學聊天邊注意著苑蓉，她不知道現在在想些什麼，苑蓉也在和同學談論著，發覺到俊傑在注意著她，忽然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，給了俊傑一個微笑。
「天呀！那個微笑」那是一個微笑，那真的是個微笑，苑蓉在對他微笑，隨著約十公尺距離，兩片嘴唇微微上揚，卻讓俊傑深深感覺整個人都歡喜了起來，好似全世界都為他喝采叫好，在枯燥繁重壓力的生活裡，他感受到幸福的感覺，真是太奇妙了，後來放學時，當他背起書包要離開時，一個有史以來他聽過最美麗的聲音叫住了他。
「嘿！你就是那個寫信給我的俊傑吧，我是陳苑蓉，你好，你給我的問題很有趣，不過我想先聽聽你的答案，好嗎？」 「嗯…當然好呀，那我們可以好好聊聊，下次可以跟妳聊天嗎！？」 「好呀，那我先回家了，88」
大約78字簡單的交談，天呀，苑蓉主動來跟我講話，她真的在跟我講話，好似時間畫面跟著停止，四周變得好靜好靜，只有她的人，她的聲音…
自此之後他們開始成為無所不談的朋友，在這非常的時段裡，擁有一絲絲自由自在的空間，幻想可以有「人生得意須盡歡，莫使金樽空對月。」般的瀟灑，正值花樣年華，卻浪費在書本上，這種邏輯對許多人是不通的。與其說大道理，不如讓去看這繽紛的季節，老拘泥在分數的象牙塔中，實在窒息了屬於青春的光彩。應該在這繽紛的季節，伸出雙手，放開心懷，去傾訴詩意的雨季，去輕撫那自然的真諦。看吧！那雲在動，動得那麼輕快、瀟灑，彷彿在笑以前的沉鬱。人生有的時候要像雲一般，不可眷念那過去，世間功名利祿皆是空，真正智慧的人應像雲一般，沒有匆匆，沒有嘆息，只有掬取，應在這繽紛的季節，多掬取一些，美好時光像雲逝，一縱即無跡，多美好呀！
不過在一番興奮談過後，還是繼續拿起書本，他們的理性還是多於感性的，他們的夢想還是夢想，但對於政安那樣喪失了年輕的人而言，他們至少敢夢、敢想.. 該說是一對戀人嗎？在某些人的眼中或許是吧，不過連手都沒有牽過，只是無話不談，可以把真正的心情分享，一起去吃飯，輕鬆一下看個電影，俊傑很珍惜目前，也不想有更進一步的發展，他也擔心會影響到聯考，當朋友們開玩笑的問她發展到所謂親密程度的「幾壘」時，他甜甜的回答。「我們發展的程度呀，呵呵，當我們一起看到電影某個有趣的片段時，會同時默契的發出笑聲，然後轉過頭來看著對方…」
考期將近了，不過苑蓉得父母決定要讓他到加拿大唸大學，這樣或許更滿足了父母的成就感，有個喝洋墨水的女兒更值得令人驕傲，俊傑更珍惜這段補習班的相處，
「俊傑，你還記得我門第一次的對話嗎」 「當然記得呀，我永遠也忘不了。」 「還記得我們一起去看「美國心玫瑰情」嗎？其實很特別耶！就像裡面的劇情一樣，這世界，有許許多多美好的東西，但我卻無法一次去承受，想像那個輕舞的垃圾袋，自在的也不擔心要到哪去，因為風會帶領她，不知道屬於我的那股風，會在哪？..」
「你會找到的，因為在你還不知有風的時候，它就存在了，在你還不知它已帶領你的時候，你已隨著它飛舞了.....，它小心伴護著你，也許有時緩，有時疾，但不要擔心，因它知你能承受.........」
「真希望我不用去面對許許多多的一切，有時事實讓我很失望，不願在相信這一切，這社會好假好虛幻，為何我們要如此，真正的生活又是什麼呢？」
「還記得駭客任務嗎？你確定我們呼吸的真的是空氣，喝的真的是水？你害怕有天醒來時，你一直所認為的的真是都是虛幻的，在去探討會讓你更猶豫你原本所習慣的，習慣便好了吧，只要你自己深刻的知道你所想要的，管她真實、虛幻，這世界有時已經夠做作、夠假了，還有我希望你知道，我對妳的感覺，永遠都是真實的…..」
苑蓉不好意思的用那美麗的微笑帶過尷尬，她也不想馬上面對這樣的感情吧，俊傑也自然的笑著。
幾個月後大學聯考，俊傑選擇了中部一所美麗的校園，他想遠離習慣的北部，感受另一種文化跟生活，而政安上了師範大學，苑蓉也在開學後到了溫哥華，在那段兩個月的暑假裡，他們一起度過了生命中一段最美麗真實的自在。
但相隔伴個地球的的距離漸漸讓這段感情變成回憶，彼此有了各自的生活，她也找到了想要的那股風吧，能自在的飄揚不更好嗎？俊傑這樣想著…至少他們曾經一起擁有過最真實的存在。
幾年後的一個學生小套房裡，剛洗玩澡的俊傑坐在書桌前翻閱補習班的資料，大三了，要準備研究考試了，這條路還真長，可笑吧，這終究還是擺脫不了的，好似你的影子跟著你的生活，雖然你有時以為它消失了，不會的，因為你生活在這塊土地上，人們與生俱來得那種短視近利、缺乏自信，要靠補習來滿足宣慰，達到目的，俊傑放下資料，來到了浴室洗把臉，當他抬起頭看著鏡子時，
「嗯..霧氣。」俊傑直接自然的告訴自己。
浴室裡溫暖的空氣讓鏡面上貼了層水珠，俊傑伸出右手食指及中指，用指背在鏡面上畫出塊巴掌見方的清晰區域，然後用拇指背擦起指背上的水漬，在食指及中指中摩擦到水乾了為止。
「嗯..這個大小剛好。」他告訴自己。
從巴掌大小的區域望出去，他看到了一雙熟悉又有點陌生的眼睛，他駐足凝視，想看清楚，但鏡面馬上又模糊起來了……..
完 12.17.2000 阿培於東海
後記.
霧氣，一種糢糊視線的的感覺，你想看清楚時，撥開後又在聚集起來，因為他們一直在你周圍，一直….而我想表達的便是這種感覺，補習班，在野熟悉不過的名詞了，在這塊土地上他型成了一種特殊的文化，什麼樣的型態跟發展都有，前陣子看到一個報導，台灣的學童數理測驗程度要比起許多先進國家高出許多，但台灣的科技成就還是遠落後在後，因為這些都是刻意安培教育出來的，小草還沒長高時，一昧硬往上拉或許有點長高，但根已經被拉壞了，永遠長不成大樹，當你想說有天你擺脫一切了，但你終究離不開，因為他就在你四周，而且你，習慣了..
寫小說很難，真的，至少目前很認為如此，這真的是一種最高境界文學的表現，我還是無法在其中很完全表達出我的意思，所以有了這篇後記補充，僅在此感謝這門課的老師給了我一次這樣的經驗，雖說花了我很多的時間精力，但我很享受在其中，這是我第一篇完整完成的小說，夾了我的一些故事，還沿用了一篇有名的網路小說－「蓉與牧童」的片段，我內容上對話寫的不多，我就希望看的人跟主角一樣，就這樣靜靜地看著，僅把它獻給這土地上補習班教育下的人們，還有一個遠方的女孩，和高中時鼓勵我寫東西的老師，因為，小說裡的這些人、這些事，都在我們的生活裡。 阿培在此 2000/12/18
